眠风

随心去就

【白鬼】关于死亡(其二)

纠结了下把其二放出来,觉得还是写个预警:

·这篇不是白泽和鬼灯的故事,但确实算是白鬼。

·只看一半会觉得非常OOC。

·总之是一篇比较私人感觉化的故事,不知所云。原本只是个人对于某个问题的执念而已,写出来做个存放。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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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定是最奇怪的卖药郎。

要从何说起,大概首先是他背后的药箱太玲珑了些,不像其他人那样恨不能背个立柜;其次也不戴遮阳挡雨的斗笠,只系着块头巾,却又不伦不类地露出额头来。

但丁是无法做出这样的比较的,因为他也不曾见过其他卖药郎。

唯有一点可以确认,那便是这个男人并不在意是否能赚得钱财。

东西基本半卖半送,敷面的白粉,房中秘术的药丸,还有家家需要的跌打止痛膏,聊得兴起时便拉开药箱的抽屉抓出一把直接散发,至多也就象征性收几个铜板。

村人围在他身边,熙熙攘攘推来挤去。尤其孩子和姑娘,局促又目不转睛地,一样一样看他箱里那些新奇的小玩意。

这个贫瘠偏远的村庄会出现卖药郎,本身就算得一道奇景。

而要等到丁看见他,已是傍晚时分,结束整天的劳动之后。

围观的人群早便散去,丁提着差不多快和自己一般高的水桶,跌跌撞撞走回村口。金红色的云霞从天边淌下来,坐在那里吞云吐雾的男人站起身磕了磕烟管,对他绽开一个笑容。

丁有一种错觉,他似乎是在等他。

 

 

然而等到卖药郎再次出现,昔日聚拢的村人却都敬而远之。不单是因为他的装束在远途跋涉以后总是纤尘不染这点就已足够可疑,更是因为他的容貌和最初来时别无二致。

在那样艰难的时代,十年差不多可占去一个人四分之一的生命。前次被他调笑得双颊羞红的少女如今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身材容貌早脱了形,卖药郎却还是那副笑眉笑眼的青年模样,唇红肤白,手指细长,哪里有个常年奔波的劳碌人样。

再想到他那些奇效却独见的药膏,对女子的格外亲近,早前便有未分得药的村人说,这男人约摸是哪里的狐狸成了妖,拿些甜头要蛊惑人心。

风言风语四处飘散,妖鬼神怪无事不来,于是得了好处的心中更是惶惶,这一次卖药郎便受了冷遇,人人避之不及。

但他坐在药箱上晃着那双长腿,对于村人的戒备倒也不恼,只是好脾气地等着。

这一次丁终于可以确定,他着实是在等他。

而他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笑起来确实像只狐狸,凤眼狭长,好看却狡黠。

他有些害怕,却也隐约几分欣喜,于是在卖药郎向他招呼时没有说话,只是惊慌失措地点了点头。

 

 

第一次见到白泽时,他倒是诚惶诚恐地丢开那个笨重的木桶,准备伏下身鞠躬。

但卖药郎眼疾手快地把他捞了起来,只一瞬间,他抬头的一瞬间,看见男人的眼底闪过一层阴影,才又转回和煦的笑意。

他告诉丁不必如此,然后问他叫什么名字。

即使已经蹲下来卖药郎也还高出丁一截,他微微低着头打量面前的孩童,轻描淡写地说丁恐怕算不得名字。

丁于是告诉他自己记事以来便没有父母,到底是死了还是丢下他逃走了也无人关心。村人只把他看做使唤的小役,东家一口饭西家一碗粥地勉强活着,总归比饿死强上太多。

卖药郎对他的身世却似乎没有太多的意外或是同情,只习以为常般点点头,然后问他嗓子为何哑着,是不是不舒服。

然而男人看他的目光太仔细了些,丁有些不安起来,他退后一步重新抓起水桶,支吾着说再不回去也许会挨骂。

卖药郎闻言探手到怀里,摸出一团小纸包递过来。丁迟疑着接过打开,看见里面的浅褐色小小方块。

梨膏糖,润肺止咳,男人说。

丁讶异着拿起一块,他长到这六七岁从未吃过糖,那是其时的贵族才得享用的珍品。

卖药郎摸了一把他的头,手掌温暖而宽厚,他在沙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白泽,教他该如何读,又提醒丁往后几天这里的村庄还会下雨,要他小心保重身体。

丁含着一块梨膏糖,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知道,白泽就已经背上药箱,掐了掐丁脏兮兮的小脸,说后会有期。

然而他的下次出现已是近十年之后。

 

 

听说村里传闻自己是狐狸化妖,白泽只是一笑而过,然后问他难道不怕。

丁摇头。其实倒是有些怕的,只是他自幼敏感,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早就猜想这卖药郎不是什么普通人,且不知为何对自己存有特殊的关照。这份从未得过的关照让他对白泽莫名生出些信任与好感,总想再见一面,便顾不得怕了。

怎么带我来这么远的地方,白泽停住脚步。

丁有些难堪地解释着,因为不愿被村人发现他们有来往,所以才到这深林里。

白泽问他,你很介意吗?

丁低下头去,他自然是想再见白泽,可也不愿被村人排挤。和狐妖有往来——这足够他被赶出村子或者直接被处以私刑。

我以为是你的话,应当不会在意的,白泽轻飘飘地说。

丁的眼神有些茫然,他记得他们其实并不算相熟,白泽却一副很了解他的语气。忐忑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问为何这么久才再次来。

白泽露出个有些抱歉又无奈的笑容,说后来倒也来过,只是一时没寻见他,就把给带的东西留下了。然后问他记不记得几只兔子。

丁确实记得,那天他一回到夜里委身的草棚就不住地打喷嚏,后来村人在草堆里发现几只白胖兔子,径直拿去开了荤。

白泽抚着细细长长的烟杆不作声,只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打开箱子说旧事就切莫再提。算着今天差不多该你成年的日子,我是来送礼的。

白泽在他面前抖开几件衣服,是丁未曾见过的好布料,摸上去柔软又挺括,也不是穷苦人的褐衣式样。深红襦袢,墨黑小袖,后背的刺绣平顺精美,是一枚酸浆草。丁在饿极时吃过那种火红的浆果,汁液的苦涩令他记忆犹新。

换完衣物转身,丁才发现坐在箱上的卖药郎并未避讳,一直注视着他,不禁面上一阵发烧。

白泽却恍如未觉,跳下箱子径直走来,伸出手轻捏他的肩膀,说怎得如此单薄。

因为营养不佳,丁确实生得伶仃,比着白泽堪堪矮了一头。过分瘦削的肩胛骨在衣料下突出线条优美的轮廓,仿若振翅欲飞的蝴蝶。

白泽望着他喃喃道还差些什么,又取出一方小匣。丁看清那是一盒胭脂,正想说这是女人才用得,白泽就拿一指沾了点,却只在他眼尾轻轻一抹,然后像要欣赏什么旷世奇作般退后一步,表情隐在枝叶投下的阴翳里。

月色下少年的身形清癯颀长,笼在黑色和服里便像一枝修竹。本该是萧肃沉静,偏偏眼角晕开的飞红斜挑上扬,连带着本就细长如丝的眼透出近乎妖冶的韵致。天真和风尘气在年轻的身体上不可思议地共存着。

白泽走近来,眼底燃着一簇暗火,揽过他挺拔却柔软的腰肢,握住下巴把一口烟渡过去。丁在惊慌和没来由的悸动中呛出了眼泪,但他抓着男人前襟的动作与其说是挣扎倒更像欲拒还迎。

整夜他都极尽可能地乖顺和打开自己,白泽的动作却从起初的温柔变得越来越粗暴,最后甚至狠劲咬上他细瘦的锁骨。丁疼得颤抖却不敢反抗,额头浸出绵绵密密一层汗珠,泪水顺着眼角的胭脂滚落下去,把一切都模糊掉。

尽管温存的最后男人带着微笑和赞许亲吻他的额头,丁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白泽一瞬的心不在焉和难以掩饰的意兴阑珊。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他,也是倒数第二次。

 

 

最后一次是在领主的庭院里,他看着白泽只持了杆烟斗在武士群中穿行,格挡时发出金属相碰的冷酷声响。那杆烟管在他手中竟运用自如,似风似剑,手腕一抖击中胸口,便将身形魁梧的大汉震飞出去。向来笑意满盈的丹凤眼里全是冷冽,唯有嘴角还挂着点笑意,看上去却愈加令人胆寒。

卖药郎打扮的男人一路杀至台阶之下,拾级而上时满不在乎地用衣袖揩净烟管,无视掉抖如筛糠满地乱爬的领主,拉起他就走。

丁甩开他的手,黑着脸后退。白泽便重又换上温和的笑脸,说别怕,我送你回家。

我哪里来的家,我在这里好得很。丁恨恨地回答。

白泽皱起眉,他回了桃源一天,再去村落时寻不见人,想着天上半日地上几旬,便随手抓了个老妪询问。那皱缩得像枚山核桃的妇人支吾着说前阵子新晋的领主前来巡视,往年都是带走最娇艳的少女,这次却看中了村口打水的少年。她眯缝到看不清的小眼睛里透出些不屑和鄙薄,说那个弃儿和他母亲一样,都不是什么本分的货色,就算是个男孩也知道如何迷惑尊贵的大人。

全村向来交人保平安,然后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谈论被带走的牺牲品。白泽也知道这种事不少见,丢开老妪二话不说就去领主府上,一路闯将进去,却不想被本人拂了意。

他耐着性子,说那便不回村子,我带你走。

丁还是摇头,白泽向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尽管身上的衣物已华贵不比往昔,人却愈加形销骨立,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阴影,更显出眼下一抹病态的青黑。

他笑得凄然,白泽先生,您当真是来救我的么。

是。

丁定定地看他,不,您要救的人分明不是我。

白泽恍惚还要去拉他,却被少年轻易地躲开了,他说您从来要的就不是我,您要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说我幼时命苦,终于蒙领主垂青,得享世间荣华。为此我愿意交出一切哪怕是身体和自由,您又何必横加干涉。

但他在言尽之前便被白泽扼住了喉咙,丁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了嫌恶的表情。白泽说别用这张脸说出这种话。

丁挣扎着摆脱他,笑得弯下腰去,咯咯咯咯的笑声里却透着凄冷,他说您终于肯承认了,我不过是个替代品。

他说我在领主大人的书房挂画上看见您教我的字,我猜的不错,您果然是神明。

他说我原本以为,遇上您是自己命中该有福泽,却不料就连那点暗生的情愫也是靠了别人借来。

他说上次回来我就想清楚了,那套衣装怕也是照着那个人来的,您只把我做了可供打扮的傀儡。

他问,他是谁?

是我的一位故人。你是他的转世。白泽答。

神明索性现了真容,卖药郎奇怪的装束化作素白的宽袍大袖,头生双角,额印红纹。满院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伏地跪拜,只有丁还站着看他。

你还是这样聪明,神明说道。

丁却震怒起来,跳着脚低吼,我只是我,我不是他,不是他。愚钝也好聪明也罢都只是我自己而已。

他问,白泽先生,转世之后的灵魂,有了全新的记忆和思想,难道还与之前相同吗?

神明沉默着。

倘若相同,那这一世有何意义?倘若不同,那您对我可也有哪怕百分之一的情意?

少年上前一步牵起白泽的袖子,若我的灵魂已全然与他无关,只是我而已,只是丁而已,那么没了这张脸,您还会来吗?

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

丁费力挤出个笑容,抖着声音用戏谑的语调说,倘使我死去后的灵魂还是他,那么您又该是最希望我去往地狱的人了。

白泽终于开口,却是答非所问,他说我确实是没什么意义待在这里了。

丁松开他的袖子跌坐在地上,把脸埋进手里,肩膀颤抖得如同急风骤雨里最后一片枯叶,旋即又爬起来冲进内室,翻出一套黑红的和服用剪刀胡乱铰着,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阶下的众人惶恐着抬起头来,神明方才站过的亭廊空空荡荡,只剩凄厉哀恸的哭笑声断断续续,在庭院上空飘荡。

 

 

白泽面无表情地立于树梢,袍服在风中飒飒作响。

这是鬼灯去向轮回之后外貌最为相似的一次转世,性格与习惯却尽数相反,甚至,还对毛发过敏。

很久之前,倒也有过一个性格同样冷彻又固执的,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教他如何开口谈论情意。

神明高高俯视,看少年披散着长发悲鸣,被指甲抓破的脸淌着淋漓的鲜血。他在林间挂起和服火红的束带,再把纤细的脖颈放上去。

白泽连动动眉毛也没有,冷着眼看那具躯体终是归于死寂。他知道地狱的鬼卒很快就要来了,来带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灵魂去向下一次审判直至往生。

神明怎可能糊涂到不解转生后的灵魂与此前就再不相同。白泽清楚,后世的记忆覆盖上前世的就像海浪洗去写在滩涂的誓言或者像风吹散天上的云。他与那个恶鬼共度的几千年就这样轻而易举又悄没声息地被擦拭干净。

但他实在没有别的事好做。还能有什么呢,于他而言,在鬼灯死亡之后。

就像随身带着那支地狱出产的烟管一样,他一次又一次地去到人间,说是消遣也好说是缅怀也罢,去看着那个灵魂在世间浮沉往复,都不过是想尽力再去获得一点点——哪怕这一点点很大可能上不过是平庸人类在性格与外貌上的偶合——和那恶鬼最后的联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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