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没有吗?”
“什么?”
神明端着酒盏,向他扬了扬下巴:“你正在看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只蝴蝶。
时至今日,蝴蝶的颜色斑纹早在岁月中尽数模糊,唯一清晰记得的,只剩它在花间款款悠游的姿态。
翅翼削巧,脆薄,几乎无需振扇,只消乘着暖风便能在空中浮悬,上下飘忽,行踪无定。
它从不贪恋某一株花,仅作漫不经心的各处流连。偶有停驻,倒也会敛起双翅,流露出一副懒倦模样。但他知道那不过是暂时的假象,待到有人伸手欲要碰触,便又会轻巧而伶俐地从指尖溜去了。
就同方才小憩在窗棂的那只一样。
——任性的。
难以捉摸的。
“你怎么还在这里?拿了药就快走,不要耽误我做生意。”极乐满月的店主终于注意到站在窗边的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他用手指轻捻着散落在窗格之上的桃花瓣,仿若未闻。
……再差一点,就可以捉住了。
提起狼牙棒出去,临合上门前忍不住回头,女仙簇拥中的白泽眼神与他撞上,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又或者,从未真正靠近过。
“只在学堂的陈列室里见过。”
“哦,是标本啊。”神明斜倚在草地,半醉的笑眼里几分怜悯。伸出手,蝴蝶落上他的指尖。
“不会飞翔的蝴蝶,还能被称作真正的蝴蝶吗?”他向着前来求教的青年微笑,“生活在地狱,还真是遗憾呢。”
“于我而言,那里是个好地方。”
“哦呀,你既喜欢就无妨。那便在此地好好欣赏它的身姿吧。”
神明动动指尖,蝴蝶重新飞起,自青年眼前转了一周,施施然远去了。
“继续喝吗?”
——好脾气的。
不与人争的。
学堂的陈列室仍然存放着千年前的教学用具,他并没费太大力气,就寻到了那只标本蝴蝶。
在各处见过了更多寻常品类之后,这一只便显得尤其华美。翅翼晶蓝纷灿,稍微旋转角度,便会折出迥异而奇诡的光华。据传是某位老师的私藏,在其过世之后方由后人捐献给学校。
他看着它。
一颗泛着冷光的银针刺穿了蝴蝶的柔软腹部,把它惊人的美丽永恒地定格在蒙尘的玻璃之后。
是活着的时候扎进去的吗?蝴蝶是心甘情愿的吗?它曾经怎样剧烈地挣扎?把银针一点点推进去的那个人又抱持着怎样的心情?
占有,囚禁,独享它的美丽。
“不会飞翔的蝴蝶,还能被称作真正的蝴蝶吗?”
他把玻璃匣放了回去。
“鬼灯大人,什么时候开始对蝴蝶感兴趣的?”
“好多标本,这面墙都挂满了。”
送文书到他房间的小鬼狱卒感慨着。
“一时兴起而已。”阎魔厅的辅佐官答道,“无须在意。”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天国的桃源。温风徐回,草木发荣。他在行走,向着前方花枝扶疏的桃树。
厚厚的花瓣沿路堆叠,木屐底踏上去,传来松软而微细的触感。淡到几近于无的香气翻上来,仔细去嗅时,却又消散了。
他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树下立着白衣的神明,襟摆随风漫舞,双角烨然缀饰。背对于他,仰头似望着枝梢。
近了,近了,他伸出手去,拽住神明的衣袍。
几乎就在即刻,那件袍子迅速地空落下去。神明的躯体化作数不清的蝴蝶,纷纷振翅而散。
他伸手去扑,去抓,好歹攥了一只回来。起先还能感觉到虚握手中的挣扎,很快却又重归悄然。
他慢慢伸开手,那只蝴蝶静静蜷在掌心。只稍微一碰,却又碎作一堆鳞粉,尽数散进风里了。
即使在梦里也一样吗?
——不肯正视的。
无可捕捉的。
“是为了真纪小姐的演出,要来借一借天国的蝴蝶。”
“地狱没有吗?”
“这问题您早问过。”
“哦?我怎么不记得?”白泽皱眉,忽而眸光一亮,“真纪也亲自过来了?好久不见……”
看着三两步跃到小个子女孩身旁的神明,心里有莫名的烦躁浮起。
——健忘的。
轻浮的。
沉迷酒色的——
他攥紧了黑色和服的袖口。
眼尾的飞红,额间的神眼;铜钱的耳坠,珊瑚的串珠。
您的手,您的笑;您的声音,您的头发;您的博学多闻,您的优哉游哉,您所有所有的一切。
可以装进玻璃后面吗?
可以按上一根针吗?
可以占有,囚禁,以及独享吗?
他又想起梦里那捧鳞粉来。
“不会飞翔的蝴蝶,还能被称作真正的蝴蝶吗?”神明向他微笑。
那么您,倘若被占有,被囚禁,或者被独享,不再流连花丛,不再来去自由,又能被称作真正的您吗?
我爱的,究竟是什么?
一片喧哗里,白泽不安地回头四顾。什么也没有,狱卒们都忙着扑追蝴蝶,但他刚才分明感觉到一道炽热而不祥的注视烙在自己脊背。
“罢了……大概只是……”
天国数千年如一日的安详到底还是削去了神明的敏感。危险已经近在咫尺,他却放弃了寻找。
他还不知道,在那里等待他的,是一根银针。
---
感冒药,催眠效果拔群,成功从八点睡到十二点,醒来之后不知所措,索性把这个想了很久的写一写。
似乎没写出想表达的意思……本意是写一种感觉。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后续。
最近实在精力不济,梦貘那篇估计短时间内也更不了啦。估摸着要不再吞一包药,大概就能继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