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风

随心去就

【双泽】the other(上)

是搁置很久的文,翻出来也只写完了上篇。过年期间时间有限,下次更新随缘吧。

·故事灵感来自Joe Wright 电影《Hanna》,剧情及部分台词均有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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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审///讯室。

水泥壁光徒四立,唯一的惨白灯光投上去便更显冰冷。这房间逼仄却空荡,只有角落的便器和正中供他坐躺的一张狭窄铁床。

“你从哪里来?”

有意无意地,那些挂在墙上的摄像头似乎都朝向了这边,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注视他的眼睛。

“孩子,放轻松。你从哪里来?”

“我要见白泽。”

“你找他做什么?”

“我要见白泽。”

摄像头传来的实时录像里,银白色头发的少年固执地、轻声地只重复一句话。

“让白泽来。”

 

【02】

卡车上松动的零件们随着行驶咔咔震响,仿佛甩着一身老骨头自觉地给哑着嗓高唱过时金曲的老旧收音机打拍子,轰轰烈烈的乐曲声连带挂在厢顶的那只杂毛鹦鹉也兴奋起来,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地哇啦哇啦直叫。

“小兄弟发色染得挺潮啊,从哪儿来?要去哪儿?一个人,背包客?倒也没见你有什么包啊。”

黑泽把脑袋从车窗外收回来,一头短短的银发纷乱飞散,被风吹上去露着光洁的额头。他不知怎么解释,只好尴尬地冲那个聒噪的大胡子男人笑了笑。

见他不说话,卡车司机挑起粗黑的眉毛吹了声口哨,扯起嗓子加入车上的大合奏。没一句在调上。

颠簸,吵闹,但他并不讨厌,只觉得新奇。长腿塞在卡车的副驾驶十分难受,索性便抱着双膝缩在座位上。

“嘿,也就是我才会让你这种说不清来历的小鬼搭车,”大胡子在歌曲前奏的当口得意地向他说,“这条路我跑惯啦什么事没遇见过?离家出走的吧?”

“……不是。”

“妈妈会为你担心的哦!”大胡子说着突然又吼了一句“哦母亲的白发”之类不知什么歌,他窘迫地在座椅上挪了挪。

“我没有。”

“什么?”

“我没有母亲。”

一时车厢内只剩下了收音机的嘈杂歌声,鹦鹉把头埋进翅膀下面理毛,司机拿下嘴边的烟,歉意地咳嗽一声。

“没关系的,她很早以前就死了。”他赶忙补上一句,“我不介意。”

“所以你到底是……啊?”

银发少年再次沉默了,别过头去看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绿树,村庄,河川和城镇的灯火,万花筒一样在他漆黑得有些过分的眼瞳里纷纷撞碎,又重新沉淀成光怪陆离的幻梦。

“嘿,反正总不会是逃犯吧?”司机说完便自己大笑起来,他跟着短促地笑了两声,不自觉绞紧了抱着膝盖的双手。

“行啦,你们这个年龄的小鬼就爱搞神秘兮兮的事,也不止你一个。就拿这个车上来说吧——”

“喂喂——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老家伙,开到哪里了?”

他从座上弹起来,向发出声音的后层看去。上车时只看见那里乱七八糟堆着不少杂物,没曾想竟还藏着个人。

“咦?”

沾满机油的衣物、废旧报纸和工具箱里露出张和他年纪相仿的脸,表情看上去比他还要惊讶。

“和你一样搭车的。怎么样,我看要不你们搭个伴吧,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了。”

“好啊。”

他们几乎是同时回答的。黑泽飞快看了一眼那个同龄人,又低下头。

“交个朋友嘛,大家上了一个车就是有缘人。说不定还能互相帮一把。”后层的人盘腿坐起来,也是个少年,白衬衣的领口直解到第三颗,手指捻着耳上用红绳挂起的一枚小巧铜钱。“你去哪儿?”

“……K城。”

“真巧,我也是。去干嘛的?”

“……”

“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少年探过头,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我是离家出走的。”

“是吗。”他不太适应突然拉近的距离,往后蹭了蹭。

“我告诉了你我的秘密,”对方提醒他,“作为交换,你就该告诉我你的。”

黑泽以往从没听过这种说法,但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转回大半个身子,不去看那双狡黠的眼睛。那眼睛让他想起自己曾打过的狐狸。

“我不认为知道了这种事对你有好处……我是要去找一个人。”

“女朋友?”

“我在找……找我哥哥。”

“哦?找他做什么?”

他把头彻底转过去了,去看他们正在经过的田野。绿意漫卷过大地,平阔而整齐,暮色层染的上空几点缓归的鹭鸟,翅羽边缘镀着一层夕阳的金红。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找到他,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一些东西。”

大胡子司机惊呼着猛踩了个急刹,满车的杂碎物品前仆后继砸上挡风玻璃。和它们一起被甩到前排的还有后层的少年,卡在中间龇牙咧嘴叫了两声疼,抬眼又看着他笑了。

“那你就更需要我了。K城那么大,你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他?我是从小在那长大的,怎么说也能帮你一把。”

他犹豫着,这确实是个问题,他对那座城市一无所知。

白衣服的少年把耳坠拨到肩后,伸手像是要摸他的头发,黑泽头一偏想躲开,却冷不防被握住了下巴,强迫着对上那双眼睛。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不知道这些我可没法帮你找人。”

“……和我长得一样。叫白泽。”他不由自主地答道。

“嚯,还是双胞胎?”骂骂咧咧的司机插进他们的对话,“那你叫什么名字?”

“黑泽。”

“白泽、黑泽?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会起名字,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明白为什么卡车司机觉得好笑,可那个半截身子压在他身上的少年也露着浅浅的笑容望着他。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跟着他们也笑一笑,只好挣脱出来:“那你呢?”

“我么?我叫——泊。听好了,黑泽,前面在查哨岗,你有身份证明吗?对吧,我一猜就没有。来,我们得先从这里离开,再想办法进城。”

泊摸出一包烟拍给司机,拱手道声谢,赶着他下了车。

“快跟上,我的朋友,走这边——你看上去什么都不懂。”

 

【03】

穷奇好像向他说过,说他小时本也是黑发,后来才渐渐变成了银白色。

“你不是爱漫山遍野地跑吗。风日里养着,吹着,黑色就给一天天吹没有了。”

他把穷奇叫做父亲。

黑泽不知道其他父子的相处是什么样,反正每天清晨他都是被穷奇从床上拎起来直接丢出木屋的门去的:“跑!跑起来,去找今天的午餐。当心别被狼吃了,小子。”

他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双手,和一些树枝、石头或者简单铁器,去抓任何能抓到的小动物或者大动物,作为和父亲两人的口粮。

即便是运气好,在上午他就拖了一头足够大的野鹿回到居住地,穷奇也不会让他闲着:射箭,格斗,体能训练,日复一日,充斥着他的生活。

“起来!只有这样吗?这样你要如何去对抗他们?别忘了你的目的——”

作为杀人机器被抚育而成的少年。

“为什么非要如此呢?”类似这样的念头大概也有过,当他因为在寒冬被丢进河面上的冰窟而发高烧的时候,但那也已经是四岁或五岁时的事了。事实上他并不清楚自己的确切年龄,这山里没有过生日的说法,只有每当看见鸟儿回来重新筑巢、粗难合抱的古树生出嫩绿的新枝,黑泽才模糊地知道,又一个四季过去了。

“那样的人生本该是你的,明白吗,孩子?是因为他你才会困在这里。而我和你一样,被毁掉了。但好在我知道如何重新回去,帮我,当然更是帮你,你还这么年轻——”

暴雨天气时他们也会有难得的休闲生活。黑泽蜷在山林小屋的木床上,小心地翻看一本书页已经开始发脆的、从小到大唯一连接着他与外面世界的《大百科全书》。

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那些词语既熟悉又陌生,“音乐”,他闭上眼睛:“音乐是声音的组合,是反映人类情感的一类艺术。”

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什么是音乐?潺潺流水和关关鸟鸣那样吗?

“等你终于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份,就能知道了。”穷奇说。

他长腿善跑,穿过山林时像一阵疾疾风。没有猎物也跑,漫无目的也跑,跑过低洼的灌丛,跑上最高的山顶,飞扬的额发拂着眉间,十八年和他的黑发一样,不知觉间就无影无踪了。

“准备好了吗。”

穷奇每年惯例消失两天,回来的时候向着火一坐就是一整日。黑泽从来不打扰他,只是按部就班地捕猎训练。但这一次路过父亲的背后,他被叫住了。

“准备好了吗?我的孩子。”

黑泽站在木屋门口,睁大了眼睛。

“我们的运气不错,老家伙前阵子死了。现在你只需要解决剩下那个了。”

穷奇从火堆里抽出一块木柴,红光舔上皱纹虬髯和左脸的伤疤,在跃动的光辉中,他似乎重新变得年轻了。

“下山去吧。”

“父亲……”

“去杀了他,这样你就是唯一有血缘的继承人了。别怕,一切就按我们之前计划的来。我会带着以前的朋友和部下来接应你。然后就能……”

“就能拿回,”黑泽很快地接道,“昆仑。”

“是啊、是啊,昆仑。我的,我们的……昆仑。”

男人又转向火堆了,不知喃喃着什么。黑泽悄悄地侧身出门,向外围走去。他越走越快,不多时便飞奔起来,直到奔至取水的清溪,跪在了岸边。

低下头,他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我不需要给你他的照片——当然我也没有。你只需要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就行了。”

黑泽慢慢地伸出手去。

指尖碰上倒影,碎成片片涟漪。于是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面庞在浮荡的水中也像是弯起了嘴唇,勾出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

 

【04】

“不是吧,你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黑泽还在咳嗽,眼角有泪渗出来,皱眉瞪着泊。

“看来是个乖孩子,从来没喝过酒。”泊笑嘻嘻从他手里拿回酒杯,晃了晃喝下一口。

“酒是,以粮食为原料经发酵酿造而成的,化学成分为乙醇,一般含有微量杂醇和酯类物质。”他不服气地回道,“我知道的。”

泊惊讶地看着他,很快又笑起来。

“好吧好吧,你都知道行了吗——之前是谁连自动售货机都不会用?”

“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城?”

“这么急做什么,反正我们都得等着这边送货的车进城才行,先打发打发时间嘛。你不想接着玩吗?”

这以前,他们已经消磨了大半个晚上。从休息站的快餐店到一家几乎没人的电影院,再到霓虹迷闪的红灯区,泊带着他一路走走停停看看,最后轻车熟路地坐在一家房车改装成的小酒吧前叫了一杯酒。

泊向他使了个眼色,“看见那边的姑娘们了吗?不不不,别回头。我喜欢那个长头发的东方姑娘,金色短发的留给你?”

“留给我?”黑泽茫然地看着泊。之前当穷奇对他说到这句话时,多半代表的是一只兔子或者一头野狼。但他看着那两个女孩,怎么也无法把她们和某顿午餐或者需要警惕的威胁联系得到一起。

“你真的什么也不懂。”泊的眼光在他和女孩们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放弃了过去搭讪的想法,转而把手搭上他的手腕,用充满兴味的语气问道:“走廊里的声控电灯都把你吓了一跳。喂,告诉我吧。”

“什么?”

“你是谁?”

“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哦,那个所谓‘从小住在叔叔家来K城投奔失散多年的哥哥,爱打篮球不爱看书,家里还养了只小狗叫小白?’的你?拜托了,我问的是,你到底是谁?”

黑泽的目光落在泊搭在他手腕的手上。在穷奇之外,从来没有人和他有过肢体接触。而记事以来,穷奇和他的那些肢体接触也许被称为搏斗训练更为合适。此刻泊的手心熨在他的肌肤上,传来刚刚好的温度。

“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泊把手收回来,向他举了举酒杯,“你看上去很聪明,也拒人千里之外——但我很喜欢你。”

“谢谢。”黑泽轻声说,内心隐隐一阵雀跃。这个和他一样大的少年似乎非常懂得享受生活,不管是教他拿薯条蘸冰激凌还是替他点一杯名字奇长的酒,永远成竹在胸,永远不紧不慢。他羡慕着,也渴望着能和泊呆在一起久一点。

“所以,我们现在算朋友吧?朋友之间不该……”

“是朋友吗?”黑泽问,“你把我当朋友?”

泊愣了愣,放下酒杯。

“当然啦。我说过我喜欢你嘛,那就意味着我把你当做朋友。”

“所以刚才的……电影里,那个女孩也是想和那个男孩做朋友,才去和他说‘我喜欢你’吗?”

泊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不,啊,或者说……”

他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黑泽。

“算了,你一时也许懂不了的。没错,差不多就是那样。他们是朋友。那么,”他托了腮歪过头,“黑泽你喜欢我吗?”

“喜欢。”银发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有趣。”泊说,“现在你知道了,我们是朋友,而朋友之间不该有秘密。”

黑泽为难地垂下睫毛,张了张嘴。

“我……我确实不能告诉你。那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看不见泊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但我没有骗你,我确实需要找到我哥哥。他叫白泽——和传说中那只全知的瑞兽一样。”

“瑞兽吗?”

黑泽有些讶异地抬起头,他听见泊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那是什么意思。吉祥物?”

“不……大概,是祥吉之兆,是……”

“祥瑞。啊哈。如果白泽是祥瑞的话,那你是什么?黑泽是什么?”

他不知如何作答了,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无措而茫然地试图从泊的脸上找到答案。

架着一条腿的白衣少年眉目凌厉地盯着他,但几秒之后,笑意突然又从他的眼角唇边钻了出来:“你听,那边的车库里在开地下音乐会。”

“音乐?”黑泽向那个方向侧耳,他再度想起了《大百科》里的注解。声音的组合,人类的情感。

“走,去听听。”泊拉了他一把。

他们混入高举双手歌声鼎沸的人群,车库的灯光在昏暗的红蓝之间交错变幻。黑泽好奇地看着台上的男人背着一把大概被称作吉他的乐器,面目痛苦地唱着一首歌。

他不太听得懂,那歌声太曲折了,身旁的人也太吵。他闭上眼睛,试图从一片嘈杂里分离出低回的旋律。

他们一定是这个疯狂空间里最格格不入的两个人。他站得笔挺,闭着眼倾听,而泊静静别过头看他。

人群突然骚动欢呼起来,黑泽睁开眼,看见挂在舞台两边的投影幕上出现了观众的景象,镜头扫过一圈,定格在了某对男女身上。

“这是什么?”

泊向他扬扬下巴,“被镜头锁定的两个人要接吻。接吻,你知道吗?”

“接吻需要调动34块面部肌肉和112块姿势肌,其中发挥主要作用的是口轮匝肌。”黑泽说。

泊宽容地笑了。

镜头重新转动起来,白色的刺眼灯光寻找着下一对伴侣。

“但你也许不知道,”泊突然说,“这是朋友间表示亲昵的方式。就像刚才电影的最后那样,他们是朋友,所以亲吻。”

“朋友们都会那样做吗?”

“会的。这很平常。所以……”

灯光突然落在了他们身上,黑泽猝不及防地在幕布上看见了自己和泊的脸。欢呼声更高涨起来。

“所以……你不介意的话。”泊说。

泊的手指是滚烫的,也或许是自己的脸是滚烫的,黑泽想,强劲的乐声刺激着耳膜,他一时恍惚起来,却依然站得笔直。

此刻他已经能轻易地看清泊的根根睫毛,如果愿意,大概也能数一数。原来泊的眼睛在灯光下是琥珀色的,里面映出他的影子。

“接吻时,大部分人的头会往右偏。”在泊的唇即将贴上他的时,黑泽喃喃道。

“好啦,知道啦。现在,就这样别动。”

声浪,人群,它们都远去了,他只是专心致志地感受着这个吻——交缠的、柔软的舌,温暖,湿润,甚至意外地几分甘甜。这份甜意和他在跑过两座山麓之后喉咙会泛起的血腥甜味是不一样的,更像冬日里落进口内的雪花,它就在那里,却又缥缈无依,就像一场错觉或是幻梦,再去追寻时,却再也不见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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